那年故乡端午节
作者 | 王芝娥
一
我已十几年没在老家过端午节了。但端午那浓浓的香仍在身边萦绕,那难忘的记忆历历在目。
我的家乡南依巴山,北靠秦岭,四季分明,温暖湿润,草木生长茂盛,遍地长满散发着芳香的鲜新艾蒿、蒲草。
端午,是纪念爱国诗人屈原的节日。
“洋县端午香百里。”这话一点不假!每年五月初五,各家各户门口及堂屋挂着大把大把艾蒿和蒲草。孩子们手举艾蒿、蒲草跑出跑进,追逐嘻闹,乐此不疲。妇女儿童头上戴着用蒲草、艾条编的花环,既香又好看。真是“唯有儿时不可忘,持艾簪蒲额头王。”
晚上,把艾、蒲草和自采的苍朮、白芷、香茹草,盖在点燃的麦糠上驱毒熏蚊子,烟香弥漫在乡村上空。
当地盛产酒谷,五月初一、二,家家户户做醪糟。蒸熟的酒米清香四溢。两三天后,就能闻到醇香浓郁的酒味了。
“彩线轻缠红玉臂”,端午早上,大人给刚起床的孩子脚脖、手腕系上五色线绳,再把各种造型的香包戴在衣服上,祈求福佑。
二
小时候,外婆和妈妈天麻麻亮就起床了。她们把笋叶折成三角,放入泡好的酒米,分别包出豆沙、腊肉、蜜炙核桃花生仁、大枣等馅料的棕子,用花线作记号。包好的棕子六条棱四个角,胀鼓鼓的象菱角,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砧板上,不论从哪个方向观看,都像一件件极其精致的艺术品。新鲜美味的食材裹进清香的笋叶里,空气中氤氲着独特的芳香。
包好后,先煮棕子,再煮鸡蛋和大蒜头,香气四溢。
这时,浓香蜜甜的醪糟也熬好了,全家人边吃边喝。棕子、鸡蛋、蒜头和醪糟的香留在唇齿间,刻骨铭心。最后在盛出的醪糟碗里放少量雄黄和朱神砂,每人喝一口后再加放雄黄,抹在鼻子、眼睛、耳朵、嘴边。还要涂抹在小孩的手心、脚心、头顶及身上,以驱毒镇邪,防蛇蝎毒虫。
“咱俩打个五月五,蒸个馍馍过端午。”这是家乡流传了千年的童谣。端午这天,家家蒸馒头和花卷,拜神祭祖,庆丰收,预祝五谷丰登。新菜籽油和蒸馍的香溢满家乡上空。
夏天蛇多。为驱蛇,家家户户熬一锅雄黄酒,洒在室内各个角落及房子周围。我端着盛雄黄酒的盆,领着妹妹和弟弟们,用父亲新做的高粱锅刷,沿着房子、场边认认真真地洒着,只怕遗漏一处给蛇可乘之地。房内屋外全是雄黄酒的香味。
“明朝端午浴芳兰,流香涨腻满晴川。”晚上,用艾草、蒜辫,枸椒、香橼树、杏树叶和葱姜熬水洗澡,既能驱毒、防疥疮,又能防感冒,增强免疫力。
三
小时候,每年端午前几天,妇女们特别忙:白天下地干活,还要挤时间缝制香包。晚上准备端午的食材,清扫房屋、院落。
她们把鲜艳的绸布剪成心形、菱形、梯形、葫芦形……里面用雄黄、益智仁、香草填得鼓鼓囊囊。缝好后,系上五色线挂穗,这些香包散发着奇特的香味。
她们还把香草、雄黄用棉花包好,塞进用干笋叶叠成的菱角里,从一角开始用花线分段缠起。缠好后,几个角吊上七色线穗。一个小巧玲珑、色彩鲜艳的菱角就做好了,既香又别致。
妈妈和外婆做得绣球特别好看,同学们羡慕不已。小小的红、黄、绿(或蓝)布头在她们灵巧的手里变着戏法。只见她们折折叠叠缝缝,留个小口,填入用棉花包裹的雄黄、朱、神砂和香草,三个一组缝好,缝合对角,翻过面再缝两针,几种颜色相互映衬,吊上红絲线穗,真像五彩斑斓的彩球呢!把它们挂在房间门口,蚊帐两角,香气逼人,蚊子也少多了。
女孩子们都会折、缠菱角。上学、放学的路上,大家边走边缠,互相交换花线,相互学习,取长补短。缠出的菱角棱角分明,有模有样。我也会缝各种香包,除自己戴,还送给同学和好友。
家乡是药材的世界。端午采的草药质量最好。这天,田坎、地头、路边,山坡上到处都是采药人。车前草、蒲公英、夏枯草、香茹草、半枝莲、马鞭草、萹蓄、苍耳、喉鼻草、通耳草、紫苏、薄荷、柴胡……应有尽有。人人都是小药师、小医生。用这些草药治头痛脑热、小病小疾,可是妙手回春啊!
端午节,都把出嫁的女儿接回家共庆佳节。生孩子后,娘家便在端午前几天或节日当天,给孩子送去夏衣、香包、棕子、馒头之类,每个孩子连送三年。若不送节,婆家及村里人就会说三道四。
……
四
我刚回到家门口工作的那年端午节,房周围洒过雄黄酒后,婆婆、三婆和孃孃们都说:你咋不打灰簸箕?我纳闷。
"娃,那是禁蛇的。藤条簸箕里放入灶膛的灰在房周围敲打一圈,一年内蛇不敢越过灰‘墙’。”婆婆告诉我。
灰能禁住蛇?!还能管一年?!我陷入五里雾中。不过,向来怕蛇的我,宁可信其真了。
一会儿,三婆和孃孃分别拿来簸箕和灰。孃孃用左臂夹住稍侧的簸箕,右手拿擀面杖在簸箕棱上有节奏地轻轻敲打,草木灰便从簸箕舌头处散落下来。我接过簸箕,谢过她们,沿房屋及场院一周敲打着,身后便是一道灰色的禁蛇“墙”。
上下班的路上,我才注意到,不只我们村,路过的几个村目之所及处,家家户户的房屋都包围在灰“墙”之内了。
随乡入俗,习惯成自然,往后的每年端午节,我早早起床,上班之前便绕着房屋和院墙打一圈厚厚的防蛇“墙”。为此,先生峰没少笑话过我。
九九年六月的一天,峰住院,下午输完液,我赶到学校上完课回家取东西。打开院子西边的侧门,见一条又长又粗的蛇向院中间溜去。顿时,我毛骨悚然,两腿发软,不由得倒退几步尖叫起来。住在房后的堂弟赢贵听到叫声后,拿了一根晾衣服的长竹竿赶过来。一看,院子东边压水井旁和南边小房门口各有一条又长又大的蛇!
两条蛇扭动着身子,不时吐出长长的信子,似乎在寻找什么。我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它们,心都提到嗓子眼了!幸亏大房和小房的门都紧闭着。
我不敢进门,赢贵说:“听说竹杆是蛇的舅舅,别怕,有它挡着呢!”他走在前,我紧跟其后,随手取了房檐下的竹杆挡在大房门口,开门进屋,快速取出一瓶秦洋特曲、一包雄黄和茶缸,关紧房门,退到侧门。赢贵拿着竹竿顺院墙去开了南边的院子门后,回到侧门,倒出半瓶酒,放入雄黄,搅拌后朝院中洒着,洒着……
“蛇很灵,它闻到雄黄酒后就蔫多了。”赢贵边说边朝院中慢慢走去,他在寻找机会。我站在门口,仍揑着一把汗……
几分钟后,他将长竹竿伸到水井边那条蛇的身下,朝院子门的方向挑,蛇挣扎着,挣扎着……
两条蛇离得很近了,赢贵紧盯着,先将后边的蛇用力往前一挑,又麻利地挑起前面那条。我给自己壮着胆,跟在他身后。
离院门近了,两条蛇受到惊吓蜷缩着,不知所措。
过了一会儿,它们终于溜出院门,在门外的路上盘成一团。
怕又吓到别人,我们商量再叫个人将它们挑到河边。我刚出侧门,赢贵叫住我,说蛇溜进院墙外中贵家的砖瓦堆里了。
我真佩服赢贵的智慧、胆量、经验和勇气!
“唉,他们长期在外打工,这些砖头瓦块都成蛇窝了。怪不得咱周围几家房前屋后和路上常有蛇。”赢贵抱怨着。
听了他的话,我不禁打了个寒颤:蛇窝竟和我家一墙之隔!
书是知识的海洋。次日,我专买了《蛇类》一书,从中学到了许多知识。
以后的几年里,我在院子及房前屋后的路上多次遇到过蛇,再也不惊慌失措了。我会根据情况,理智冷静地用不同的方法对待它,与它们和谐相处,我不伤害它,它也不攻击我。
端午节我再也不打灰簸箕了。灰“墙”能禁蛇只是人们的自我安慰,精神寄托和美好愿望罢了!
现在不论走多远,昔日家乡端午节那浓浓的香,那欢歌笑语,那醪糟、棕子、雄黄酒、自制香包……却时时浮现在眼前。
家乡的端午节,香气四溢,人香,风香,烟也香……
(图片素材来自网络)
—END—
【专栏作家】王芝娥,在报刊和网络媒体发表有散文作品等,现居陕西洋县。
摘选自:读书村,版权属作者所有。
如若转载,请注明出处:https://www.dawenyou.com/10367.html